去年刚满18岁的William也许是国内第一批尝试用AI当老师的中学生之一。从上海某第一梯队国际学校休学后,他用AI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内自学完成了大学约1年的授课内容、完成了SAT和英国高中课程A-Level考试。在备考SAT(美国版“高考”)的过程中,他用AI辅助自己背单词,提升约50%的效率。
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说,“对我来说,现阶段AI的介入与传统学习方法并没有本质区别,它只是让学习效率更高了。”
对于William来说,上课是很痛苦的事。上课时,他经常睡觉或开小差。他觉得上课很无聊,并不是因为老师教得不好,他所在的国际高中是上海第一梯队的。
他喜欢自学,采用“问题导向学习法”,就是先抛出问题,再探索相关知识。他喜欢围绕知识点进行发散性联想,然后不断地探索。
高二时,厌倦了校园生活的William选择休学。“我认为再待下去就有点浪费我的生命了。我想去看看更大的世界。”
正在此时,ChatGPT 3.0发布。William是新科技的狂热爱好者,期待看到那些颠覆时代的产品问世和变革性。所以他第一时间打开了ChatGPT的对话框,从这一刻开始,他听到了来自人工智能的回答。
现在回忆起来,William说,尽管当时没有太多深度对话,“但跟AI对话这件事本身,就让我意识到这是可以拓宽我视野的方法,能帮我快速地了解未知”。
跟许多深受科幻小说影响的人相似,William的梦想也跟宇宙有关,“人应该可以自由翱翔在各个天体之间,去探索广袤的宇宙”。在他的未来规划中,自己也要从事相关领域的工作。所以上学时,他就对神经科学有浓厚兴趣。
那时的他在如此浩大的梦想里寸步难行。如何开始脑机交互、意识上传领域的学习?课堂不会教,网上也没有答案,搜索引擎只会甩给他一堆包含关键词的文章链接。个中真伪、逻辑链路、研究发现,全得靠自己摸索。
如今,走向星辰大海的路上,他可以随时向AI发问,该入门什么学科、如何加深学习、学习哪个编程语言,AI都能给出有参考价值的建议。
有了AI的指引,他找到了约翰·霍普金斯大学一个与大脑&机器学习相关的项目。他又在官网上看到另外两个编程语言学习的项目,但应该选择哪一个呢?哪一个含金量更高、更适合自己?
他再次询问ChatGPT关于这两个语言在这个领域的优势与短板。ChatGPT给了他一些信息,并做出了决策。
不过,William还有些疑问,就想给JHU夏校招生办公室写一封邮件,询问在这种情况下,能否报名。
William把相关信息“喂”给ChatGPT,并给它更多的背景信息,同时,向它提出了一个更具体的问题,让它根据这些信息,替William给招生官写一封邮件。
这件事让William看到了AI的强大。从决策到收集信息,再到执行并给出结果,才用了半小时,快得可怕。“ChatGPT更能理解抽象的需求,并输出精准符合需求的内容。”
在自学备考SAT的过程中,William会让AI给每个单词编写一段使用情景,既有情节,又有定义。这些单词被做成单词卡,辅助他更好地完成单词记忆和阅读理解。他甚至大胆尝试“像训练AI一样训练自己”。在考前不动笔刷题,只是看试卷、思考、看答案,然后一遍遍“掰正”思路。
“角色扮演”,是使用AI过程中很重要的一环,赋予AI某种具体角色,使其给出恰当的建议。自学时,AI是一位“老师”;帮William写邮件时,它的角色则是高中学生;在生活里,AI甚至可以是“知心的倾听者”。
接受我访谈前不久,William刚跟朋友产生了矛盾冲突。他并不善于处理人际关系,AI是他的场外援助:“我会问它,如果你是一个平常人,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办?该如何修复你跟朋友的关系?”
这也是当人们提到AI时,总会讨论的“有效表达需求”。这并不意味着你必须要有明确具象的目标,有时可以只是把你的困惑告诉AI。
William在自己的公众号里就记录过跟AI“谈心”的过程。“ChatGPT无法替代与知心朋友交流的共情与治愈;无法替代与心理咨询师的深度交流,但它的确可以给你指出一些可能的路线,会怀着包容,倾听你的声音。”
在William看来,他的学习阶段可以被划分为被动学习、主动学习、结构化学习和交互式学习。
后两个阶段里,AI对学习者来说是一个好用的工具,而在前两个阶段,AI在教育者的手中能发挥更大效用。
事实上一些发达国家有不少推动AI实现个性化教育、提升课程质量、帮助教师评分等举措。比如新加坡就引入AI为每个学生提供定制教育,针对学生个性给予反馈和学习规划。
上海市第三女子中学也在进行人工智能辅助教学的尝试。该校语文老师秦岭2014年曾去美国一所女校调研。那所女校靠近斯坦福大学,就读学生大多来自硅谷高管家庭,校园信息化程度非常高,AI技术在语音图像识别、作业数据精准化分析、机器人实验室方面都有所运用。
当时秦岭一行人就预见到AI在教育上的灵活应用。所以,经过长期调研,上海市第三女子中学在2020年前后提出了在学校试验AI的规划,在未来5至10年的时间内,逐步实现AI技术在课堂教学中的融入与应用。
一切比想象的来得更快。随着ChatGPT 3.0的横空出世,“所有的步骤都被打乱了,我们几乎要在一年内走完人家10年发展的路”。
如今,在秦岭的教学课堂上,AI大概是最忠实的“学生”。他的手机里安装有数款教学AI软件,分别适用于不同场景。
上课时,手机要打开教学相关的AI软件,课堂的音频视频都会被记录下来。大到一个章节内容的讲解,小到师生之间的问答互动,在课后都会形成总结分析报告并给出优化建议。
在作业批改的环节中,AI技术的应用显著提升了师生对学情反馈的了解。特别是在数学习题的步骤判断上,AI已经展现出接近人类教师的专业能力,能够精准识别计算题、应用题以及图形作图题中的学生错误点和已掌握的知识点。此外,AI在英语作文撰写方面的表现也已达到高度仿真水平,几乎难以辨别真伪。
相比而言,AI在语文科目的应用里要显得更审慎,“比起用AI给学生的作文写评语,更重要的是去锻炼他们的思维方式”。
例如在古诗文教学当中,老师会尝试在教学中创设学习情境,让学生扮演AI的“导师”,引导学生运用自己所学来帮助AI对古诗词或是阅读理解进行分析。学生与AI就像是打网球那样,你来我往,争锋相对,“让学生和AI共学共练,可以让学生发现新的解题思路,提升学生的学科思维”。
而在作文课中,AI则会化身为尽职的“陪练”,“我们会把AI的训练权交给学生”。学生输入作文命题或材料后,AI会输出其对文章结构布局以及论点论据的初步建议。随后,学生将基于个人理解和判断,提出对AI输出的修正意见,从而引导AI进行逐步且细致的调整。训练完成后,AI将针对命题所生成的初始值和经过学生指导后的最终值均会反馈至教师处。这一训练过程的核心目标并非仅仅追求输出一篇高分作文,而是旨在通过学生与AI的互动,共同提升文章的质量和深度。
这样的应用逻辑也与William的想法一致。他在学习中运用AI,往往是辅助自己梳理思维的脉络。
传统课堂因为AI的介入,有了变数和更多可能性。学生不只是学生,也可以具有老师的思维,更重要的是获得他们自己的思维。
秦岭引用了自己翻译的海外学者关于AI改变教育的一句话,“教育者的价值不在于告诉孩子怎么去用人工智能,而是让孩子们意识到,思维是人类的最高标签”。这种思维,不在于应对考试,而是为了让他们能够有力量去解决现实中更个人、具体的问题,“如果只想通过AI教给孩子标准答案,那AI只会教出一个比它更傻的孩子”。
在紧张的自学、考试完毕后,AI的潮水在William的生活里逐渐退潮。现在他使用AI的频率很低,每天只会打开对话框一两次,“它并没有真正改变我的生活”。
AI并不是全知全能的。“它很难产出感受层面的深度内容,但在信息列举层面非常强。我用一句话来总结:我们视野的极限是它的下限,我们感受的下限是它的上限。”
在学习上,他更回归传统了,“还是会更侧重自己看书,然后向朋友输出内容”。
对他而言,AI和词典、书本都是一样的,只是学习的工具。他的目的,并不在于追赶时髦的学习方式,而是找到效率最高的学习方式。
“AI是有幻觉的,”William解释道,“基于它被‘喂’的数据,AI有时候并不能真实客观地描述事实,会存在篡改信息的现象,而且它会在它的模型里实现自洽。”同时,因为主导AI技术的通常是英语国家,数据也大多来自这些地方,导致AI在回答一些问题的时候存在明显的偏见。
秦岭讲述了一位学生的经历。这位学生为了寻求灭鼠的有效手段,向AI进行了咨询。在AI给出的多种方案中,有一条建议他利用日常生活用品中的硫酸钡来毒杀老鼠。这一方案潜在地包含了足以提取致人死亡量的毒药的风险。
这也是为什么AI迅速发展的同时,一些国家和教育机构禁止AI应用于教育领域。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于2023年9月发布了首份全球《生成式人工智能在教育和研究中的应用指南》,旨在“解决该技术造成的破坏”。
对于离开校园的他来说,身边没有了老师同学,靠着内驱力,很难维持长时间高效率的学习。没有了监督,也少了肯定和期许。
作为一名多年处于一线的教育工作者,他认为教育不只是知识的简单灌输,“是师生之间的亲密关系,有着情感支持和思维碰撞”。
与其杞人忧天担心自己是否有一天会被AI取代,William和秦岭有着一样的想法:倒不如从现在开始思考,当AI能胜任更多工作、释放更多属于人类自己的时间时,我们还有哪些想做、能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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